桃花一梦又十年(六)

　　一去钱庄。

　　在程金斧那里做的事情多了，他会给些报酬。为了学读书写字，这些钱我都小心省下来，存到钱庄里。

　　扬州的钱庄在东大街上。是一家老字号，已经有数百年历史。由华山派大弟子铜笔铁算盘黄真主持，信誉很好，生意也不错。

　　我去的时候正是黄昏，钱庄里难得的轻闲。

　　存好了钱，我去看那墙上贴的布告。

　　“开开大门闯王，闯王来了不纳粮。”

　　布告年月已久，已经泛黄。孤零零的贴在墙上，很有点凄清的意味。

　　正看着，门口一黑，闪进来一个影子。

　　我抬头看，吓得大叫起来。

　　只见一个黑乎乎的茸茸的东西，蹦蹦跳跳着闯了进来。

　　我倒退几步，腿发软，差点跌倒在地上。

　　居然是一只熊！

　　我惊的说不出话，就想要逃跑。却见它走到柜台前，从“怀里”掏啊掏，掏出几个金元宝，放在柜台上。黄真也不吃惊，拿了元宝就进内堂去了。

　　熊，熊会存钱。

　　我咽一下口水，看了半天，突然觉得那熊并不高大，还有点胖乎乎的感觉。两只耳朵圆圆的，爪子厚厚的，还有点可爱。

　　它好像感觉到我在看它，转过来朝我一“笑”出一口白牙。然后用爪子在脸上一掀，居然出一张人的脸。

　　原来那不过是一张熊皮而已。

　　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。

　　小熊说，他就叫小熊。

　　他坚持自己的这个名字，没有姓。他说。

　　他的眼睛圆圆的，脸也圆圆的，鼻子也圆圆的。远远看过去，即使不披着那张熊皮，也确实像一只小熊的。

　　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

　　小熊也笑。他捧住肚子，嘻嘻哈哈的直笑得两眼翻白，不过气来。

　　我问他，你笑什么。

　　他挠挠头。不知道，看到你笑，我就笑呗。

　　我转过头拼命忍住笑意。你怎么有那么多元宝。

　　他晃晃手里的铁锹，得意的扬扬头。挖的。嘿嘿。

　　还有，我告诉你，南城打仗的时候，会有很多铁甲和兵器，掉的地都是。捡了去当铺卖，可以卖很多银子的。他一脸神秘的告诉我，拍拍自己的头，嘻嘻笑起来。

　　从那以后就经常看见小熊。我在看台上面坐着玩，就见他扛着铁锹，披着熊皮，高高兴兴的跑到钱庄去存钱。我对他招手，他也挥挥爪子。有时候故意把铁锹上的灰尘扬起来，扑腾的一条街都乌烟瘴气的。

　　小熊真的是很勤劳很开心的小熊。

　　我看他忙忙碌碌来来去去的时候，忍不住这样想。

　　江湖中的生活方式有很多种，然而快乐不过就是这么简单。

　　小熊说，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和尚。

　　我经常看见和尚，那是少林的。我歪头看着小熊，不知道他什么意思。

　　有一个和尚，小熊挠挠头，反正你见了，就知道了。哎，最好，还是不要。他嘟嘟囔囔的说了半天，突然拎着铁锹就跑。

　　我莫名其妙的愣了半天，一转身，一个和尚站在面前。

　　阿弥陀佛。这位施主，你挡到贫僧的路了。他和颜悦的朝我作了个揖。

　　我连忙回个礼，往旁边让去。

　　他转了转手里的念珠，又转了转眼珠，说，施主是在让路么。啊，如今这世道，像施主这样懂得谦让的人不多了。记得我刚到扬州的时候，去钻丐帮的秘道。那个树又窄又小，我想钻进去的时候，偏偏有个人要往外钻。他不肯让我，我也不想让他，挤啊挤啊就把我身上那件刚买的新衣服给挤破了。那衣服的布料柔软舒适，洗了也不会皱，还是我花了十文钱从杂货铺老板那里买过来的。杂货铺如今已经不卖那种料子了，听说他们改卖火折啊食盒啊什么的。唉，如此没有经商的头脑，怎么能够盈利呢。说起来，还是当铺的唐大老板知道生财之道，有进有出童叟无欺，很是抢聚贤阁牛老板的生意呢。牛老板那里也不过只有铜镜还卖的出去…他滔滔不绝的说下去，一面在路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，还拿出水袋来喝。

　　我完全傻在那里，远远的，只看见小熊在很远的地方站着，对我作鬼脸。

　　不知不觉中，月升沉，天空中开始有星光闪烁。已是夜晚了。

　　我眼睛，打个呵欠，终于忍不住打断他，这，这位大师…

　　不不不，他连连摇头，别叫我大师。贫僧渡萨，只不过是江湖上一个小小角色。渡萨这个名字说出来，那也没有几个人知道。然而其实名字不过是个代号，叫小花小草阿猫阿狗都无关紧要，重要的是人本身。心中有佛，你便是佛。你的手握得越紧，手里越是什么都没有。一旦你摊开手，你就拥有了一切。所以佛祖拈花而迦叶一笑。皆因一花一世界，一沙一天堂。这个道理，明白的世人太少，能真正一心皈依我佛的又有几人。说起来…

　　我托着下巴呆呆的望着他，他越说越神采焕发，简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。

　　终于明白小熊的话，可惜太晚了。

　　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声清啸，声音嘹亮，直入云霄。

　　渡萨一下跳起来，哈哈一笑。有比武，一起去看。说着一把拉起我。

　　我只觉得眼前一阵腾云驾雾，等到重又看清的时候，已经置身擂台下。

　　擂台在泉州。恩怨巷北。

　　恩怨巷中常年弥漫着肃杀之气，巷旁碑上不知何人用指力刻出“恩怨分明”四个大字。北面是擂台。擂台由松木搭制而成，高约一丈，方圆三十多丈，十分宽阔结实。

　　擂台两侧竖两高木，上挂着一副对联“拳打南山猛虎，脚踢北海蛟龙”

　　虽是深夜，擂台下依然人头攒动。我看看四周，那和尚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。这种比武的血腥场面，我也不爱看，转身准备离开。

　　擂台上传来一阵大笑声，一个人道，秃子，你还要打么。

　　竟然是夜神风的声音。

　　我折回去看，果然是他，手里提着一把软剑，正笑嘻嘻的斜靠在擂台的柱子上。

　　对面站着的那人，阴沉着脸，一身红衣，秃头，手里一绣花针。

　　傲凡子。

　　眉心朱痕轻轻一痛。

　　我用手指抚摸那里，只觉得一片冰冷。

　　恍惚间那死亡的气息又扑面而来。我静静退后一步，站定，往擂台上看去。

　　傲凡子没有说话，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点点头。

　　擂台上缓缓升起第一个大红灯笼。

　　夜神风耸耸肩，慢慢走过去。

　　擂台上缓缓升起第二个大红灯笼。

　　一股杀气渐渐弥漫开来，连台下都安静了，空气里似乎压抑着什么。

　　擂台上的大红灯笼全部升起。

　　比武开始。